名字不重要
名字不重要
姚来
一次到庙前中学去联谊,一位领导听人介绍了我的名字,摇着头说:“×来?可惜,要在后面加个‘根’字,不就成了县人大主席?我们也能沾沾你的光了。”我听了一笑,心里却很不以为然:假如我真的就叫了“×来根”,那人大主席的办公桌前就能并排地坐着两个人吗?以中国之大,国人之多,未必就没有人与各级领导人同姓名,有多少人能沾那些“领导人”的光呢?
被沾光的当然只能是有特定容貌、特定嗜好、特定地位,手握特定权力的人,而不是冷冰冰的几个汉字。名字不过是个符号,用以区别不同的人,它并不重要。而且它都是父母所赐,自己并没有决定权甚至是建议权。制造出了孩子以后,父母们都会配套开发出它,一般都是用以表达自己的一些愿望和想法,或者希望他长大后荣华富贵,或者希望他长大后高人一等,或者希望她长大后温柔贤淑,等等等等。但是在表现手法上却有了不同,有的名字一看就知道他(她)父母水平不够高,把自己的愿望表达的很简单、很直白,使那些名字多少显得有些俗。如带有“富”、“龙”之类,仿佛祖上或自己一直很穷的模样,而据我教书多年的观察,名字带“龙”的学生却很少有与龙相称的一些特质。
有的名字则不然,目的虽与前面并无二样,但婉转曲折,意韵悠长。记得初中时一位老师评论过“黑云”同学,说这个名字好,黑云满天,巨雷震耳,大雨将至,声势惊人,显气魄而不留痕迹,可与当时的领导人赵紫阳相媲美,听后心甚服之。印象里觉得最好的一个名字是香港的一位女星,叫胡慧中,粗看里面的“慧”是个非常普通的名字用字,显得有些俗,“中”也未见新奇,但“慧中”却是出自唐·韩愈《送李愿归盘谷序》:“曲眉丰颊,清声而便体,秀外而慧中。”其中“秀外”是外表秀丽,“慧中”指内心聪明,她的父母在这里很含蓄地表达了对她的美好祝愿,这种取自古籍的名字最为我所欣赏。
说到名字的好坏,个人觉得不宜走两个极端:选择经常被做名字的字做名字和选择生僻字做名字,前者由于容易与人同名往往会给自己带来不便,正是“世上本没有坏名字,叫的人多了,便成了坏名字”。后者由于难认往往会给别人带来不便。
近日儿子出世,怎么为他取名颇伤脑筋。想起曾经读过的《北齐书·孙搴传》,记载了孙搴回答邢邵的话:“我精骑三千,足敌君羸卒数万。”那种傲视一切的自信,那种贵精不贵多、重质不重量的理念深为我所激赏。北宋秦观因为“心善其说”,而将自编的古文选本命名为《精骑集》,这个集子在当时很有影响,可惜后来亡佚了,现在只有为集子所作的序则因其所特具的迥异于一般书序的内蕴而得以流传至今。我想孙老爷子说得好,秦老爷子也欣赏,而且孩子他妈姓金,“精”与“金”在普通话里音相近,在地方方言里则音相同,就叫“精骑”吧,就算是给她的辛苦留一点印迹了。名字的意思,应该是精锐的骑兵,“精锐”是装备精良,战斗力强,“骑兵”在当时是最先进的兵种,可以表示厉害。总之是希望他能胜过一些象我一样的“羸卒”吧。本来我以为中间的“骑”既然是骑兵的意思,那就应该读作“计”,后来遍翻各大字典、词典,发现这个读音已经被废除,“骑”的所有意思现在都读作“其”了,这倒是一件好事,省去了由于难认而给别人带来不便的麻烦了。
昨天只上过几天学的孩子的大姑来家里帮忙,突然对我说:“小宝的名字不好,不顺口,不如取一个字的名字好。”幸亏他外婆解围:“叫惯了就顺口了。” 但我还是不禁默然。是啊,这么绕来绕去的,几个人懂呢?而且就是懂又有什么用呢?不是说“富”、“龙”不好吗?郭富城、成龙比那个什么胡慧中厉害得多了去了。看到张飞、岳飞的名字能让人油然生出敬意,而现实中的王飞、李飞什么的就产生不了这种感觉了。
附:《精骑集》序
作者【宋】秦观
原文
予少时读书,一见辄能诵。暗疏之,亦不甚失。然负此自放,喜从滑稽饮酒者游。旬朔之间,把卷无几日。故虽有强记之力,而常废于不勤。
比数年来,颇发愤自惩艾,悔前所为;而聪明衰耗,殆不如曩时十一二.每阅一事,必寻绎数终,掩卷茫然,辄复不省.故虽有勤劳之苦,而常废于善忘。
嗟夫!败吾业者,常此二物也。比读《齐史》,见孙搴答邢词曰:”我精骑三千,足敌君羸卒数万.”心善其说,因取经、传、子、史之可为文用者,得若干条,勒为若干卷,题曰《精骑集》云。
噫!少而不勤,无知之何矣。长而善忘,庶几以此补之。
译文
我年轻时读书,看一遍就能背诵,默写它,也不会有多大的错误。依仗这样的本事就放任自流,喜欢和巧言善辩、喝酒的人交往,一个月,没有几天在看书。所以,即使有很强的记忆力,也常常荒废在不勤奋上。
近几年来,非常勤奋,后悔以前的所作所为;然而聪明已经耗尽,大概不如以前的十分之二,每看一件事,心中反复推敲几遍,合上书还是感到茫然不知,就又不知道了。所以即使有勤奋刻苦的辛劳,却常常荒废在善忘。
嗨!损害我的学业的,常常是这两种情况。最近读《齐史》,看到孙搴答邢词中有这样的句子:“我精骑三千,足敌君羸卒数万。” 心中赞同喜欢这个说法,于是摘取了“经”、“传”、“子”、“史”中在写文章时可以用到的语句,摘录几千条,编为几卷,取名为《精骑集》。
啊!年轻时不勤奋,无可奈何啊。成年后善忘,也许可以用这个来补救吧。
字译
①辄:就。②疏:默写。③负:凭借。放:放纵。④滑稽饮者:指行为放荡、玩世不恭的酗酒者。⑤旬朔:十天或一个月,泛指较长的时间。旬,十天。朔,农历的每月初一,也指一个月。⑥把卷:看书。⑦比:近。⑧惩艾:惩戒,使吸取教训。⑨殆:大约。曩时:昔日。十二:十分之二。⑩寻绎:思考。数终:多遍,多次。省:明白。善忘:健忘。精骑:精锐的骑兵。羸(音“雷”)卒:疲弱的士兵。经:儒家经典,如《论语》、《孟子》、《周易》等。传:人物转记作品。子:诸子百家。勒:编。庶几:差不多。
2010.1.29
(完)